【冰赤】La plus que lente

他很少欲言又止,一旦面露难色,通常不怀好意。所以最佳处理方法其实是装作没注意到,无奈自己心软——万万没想到会有用这个词形容自己的一天。事已至此起码要控制住面部表情不让对方在自己回应前就确信胜券在握:“怎么了?”于是赤司征十郎若无其事询问,甚至在语调里成功添上了几分真诚的疑惑。因此冰室辰也近来常摇头叹息他年纪轻轻就太过无懈可击了很不可爱。但你不讨厌这样的人吧?赤司记得自己想了一想就这般反问,使冰室无言以对微笑着摇了摇头。

“累了。”冰室愁容满面:“这星期太忙,想休息一会。”

“不行。想偷懒请起码找一个像话的理由。”

“可你早晚会发现我其实是个不像话的人啊。”

啪。就比上一次更快准狠打在他的右手背。这是犯规的吧?冰室抗议道。赤司探出右手把曲谱又翻到第一页同时冷酷无情下了判决:异论驳回。他说。

小心点——我还拿着戒尺呢。他又象征性挥一挥左手握着的银色凶器。早先冰室的手背总不知不觉就陷下去,口头提示无效后赤司站起来走向厨房,拿回来的就是这把平时不怎么用的扁平大银匙,好几次冰室还没意识到自己重蹈覆辙就挨了一记敲。

绝不容许坏习惯:手心必须漂亮地隆起,可以慢些来但指法必须按部就班。一步错了下一步或许能勉强弥补再下一步却必定暴露:侥幸心理是大忌。双眼所见辅以心里所想,精确认知辅以深化理解——虽然这双眼低头就能看到最熟悉的双手,甚至让人怀疑体内其实远不止这点直线距离一开始手无论如何都笨得不听使唤是常有的事,可以理解但不能容忍,可以懊恼却不许烦躁。一杯冰水刚摆在那里就被频频拿起举到唇边啜一口,渐渐碎冰融化杯底漫开一片水渍也没人搭理。言语上的交流意外得少,铅笔比想象中重要得多。抱歉,他每每要抬起右手写笔记都还下意识怕手肘撞到身旁人而先道歉,然后才在空白处快速总结记录下严格的老师提示的要点。最早可能因为骄矜不愿露怯硬要记在脑子里,一旦专心起来想要把事做好却即刻就痛痛快快丢弃了碍事的自尊。写完笔记将铅笔塞回最左边乐谱后空隙的动作总是很慢,因为视线还牢牢钉在笔记上再一次审视、反思、记忆。老师对此并不催促,也一并跟着检查学生的理解有无偏差。……不知不觉都开始写英文了。因此这一次冰室再鼓起精神坐直上半身按下琴键时赤司照例怕冲撞向右又让了让,抬起没拿戒尺的右手揉了揉鼻尖,在掩护下偷偷弯了嘴角。

赤司老师不会立刻说教,就有很多次冰室自己在片刻沉默后主动意识到问题,发出恍然大悟的感叹。快准狠往手背一敲是老毛病又犯了,并不直击、拦路虎式往虎口一挡意思是此处有需要讲解的要点,有节奏地慢悠悠敲几下右手小拇指则是调笑性质的“看,我刚刚才讲过这点”:一如机械重复单调的琴声封锁了时间只容日光自由变幻,平日不以为意的轻触以惊人的速度、效率完全取代了言语,交谈反越来越轻得模糊以致懒得开口出声。在同一小节第三次卡壳后冰室辰也顽固地双手交握收到钢琴下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一时静得几乎能听到客厅时钟秒针走动。数了三四十下后赤司忍不住笑出了声,戒尺换到右手,伸出左手也潜下去顺势揉了揉学生闹脾气的双手。

可你早晚会发现我其实是个不像话的人——早就发现了。争强好胜、骄傲顽固、任性妄为不计后果,又很不肯让别人发现这些,承受压力时宁愿在黑漆漆的房间发呆也不主动向人倾诉。给自己的理由是“毕竟我年长你一岁,不希望给你再添压力”——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也丝毫不怀疑对方的诚意,虽然心里每每仍想回一句“可是”,总还是咽了下去。

……身高再长一些不知道会不会有帮助?赤司征十郎蓦然想到。坐在同一张琴凳上,哪怕休息时冰室坐姿放松两人坐高仍有差距,只有这时他会为自相遇一直维持在十公分的身高差感到困扰。但冰室似乎很喜欢这十公分差,在所有能表现这点的场合都不遗余力。这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能戴颜色鲜艳的围巾?冬天不许动不动从京都到秋田。偶尔吃些美味但无益的垃圾食品有什么不对?他反而在这些看似古怪的小事上较真严格得很——无论面对谁,无论在怎样的场景、压力之下,他漆黑的双眼会抖起银枪般熠熠闪光,嘴角始终带笑,眼神却毫不避让。

弹一曲吧。所以当赤司听到他这样低喃时没有抵抗。冰室向左挪了挪,让赤发赤瞳的老师到正中间思忖片刻,双手落上黑白的琴键。弹一曲吧,这一天顽固莽撞的学生再次轻声强求:缓慢,柔和,就如你此刻所思所想的一曲。

多么任性啊——根本没有去想被拒绝的可能性,根本不认为会有任何人事阻碍这傍晚宁静的空间,将一首舞曲渐弱的音符双手收拢起来无数次再延伸出新的旋律却做得若无其事不费功夫,好像这比呼吸更理所应当,比时间更源远流长。激昂了就暂缓休憩,积蓄了力量后旋律又饱满绽放于半空。并不急躁,有开始总有结束;也不慌乱,因为休止正意味着新的开始。在脑海浮现出黑色蝌蚪前十指早几、甚至十几小节就领会了各自的任务而镇定无比地演奏,心与手仿佛被割裂开来:心始终在惊异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的是否真是自己;若真的是,那么这涌泉一般从心底自然倾泻出来的曲子,又究竟是谁的音乐?……

啊,但因为你确实在这里。此刻的你眼中确实映照出我的样子。这双美丽的眼睛一眨不眨、专注极了,而你不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你太累了啊。”然后那个人轻声说道。

无法否定,或说干脆放掉了反驳的力气。曾几何时一如透明黄金的日光已彻底深成了琥珀色,没有开灯的房间大半部分更是陷入了黑暗。钢琴也不巧是黑色的,成了一面精疲力尽的镜子。无人挂念的两杯冰水如今都温了,在琴的左右两边各自折射着一些光谱,像一对远隔千里却勉力向对方伸出手的恋人。情况什么时候一边倒到这个程度?赤发的钢琴老师不禁哑然失笑。实在无法否认,他这才点了点头,说好吧,休息一下。

冰室辰也正要站起身,有人拉住了他。他还没能做出反应那个人就轻轻靠了过来,一颗红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一个人的重量安心乐意落在他身上。

 


FIN。



因为ask有位朋友提到冰赤的四手联弹,但冰赤和钢琴我觉得更像钢琴课所以这么(大胆偏题)写了……

原定标题是很胡来的《恋爱中的人们 -2018 "La plus que lente"- 》结果通常运转,突然写得很长+突然开始认真,写完伤心地发现题目不能乱来了(一颗破碎的心.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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